從容與執着
許冠文與兩醫學教授談生死
2025年10月23日
中大醫學院9月29日舉辦「從上天堂到破地獄:醫生與笑匠談生死」座談會,邀得校友、著名導演及演員許冠文博士與醫學院院長趙偉仁教授對談,並由副院長(科研轉化及創業)兼腫瘤學系系主任莫樹錦教授主持。
當日座談會傍晚六時在威爾斯親王醫院舉行,特製的宣傳海報在開場前已被一掃已空。海報上的三張面孔,只見許神態從容,兩位教授則若有所思。這場對談吸引了超過300名醫護學生及教職員出席,不少人身穿制服,從醫院趕來。
許博士於上世紀七十年代憑《半斤八両》和《摩登保鑣》等自編自導自演的喜劇在影壇闖出名堂,其後在八、九十年代他執導的一連串電影多次創下香港票房紀錄,成為一代笑匠。他本世紀初開始減產,但近年憑《一路順風》及去年的《破·地獄》再創高峰,後者更成為本港有史以來票房最高的港產片,並引起社會對生死議題的廣泛討論。許博士於戲中飾演一名思想守舊的喃嘸師傅,他的精湛演技打動了無數觀眾,自然成為談「生死」的好對象。
破地獄的關鍵
甫開場,莫教授向許博士和趙教授拋出尖銳問題:「我們何時開始死亡?」
許博士透露,他自小便不斷思考這條問題,而隨年歲漸增,也越覺得問題切身。他自1974年《鬼馬雙星》開始,作品無不叫好又叫座;但步入九十年代,他發現自己的創作開始原地踏步,沒甚麼新意:「我開始想不到好橋段,拍來拍去都是差不多的東西,曾經都有生不如死的感覺。」對他來說,這種創意上的乾枯有如靈性上的死亡,遠比肉身衰敗可怕。許博士引用自己在《破·地獄》的對白作比喻,說:「如果你覺得沿途風景開始沒意思,那就是死亡的開始。」
《破·地獄》中,許博士的角色不斷與女兒衝突,固執己見,啟發自己也有點思考。「其實地獄就是說,我們雖然內心很多事情很痛苦,但又不能告訴別人,非常辛苦。我在劇本裏面學到,其實,這只是因為我們不忿氣。」許博士說,人生只不過短短數十載,身邊陪伴你看沿途風景的人寥寥可數,所以我們不但需要花時間陪伴所愛的人,還需學會原諒仇人。「一旦仇人都原諒了,所有事都能放下,那就是破了地獄。」
與死神的邂逅
當日,講者們也談及自己面對死亡的經歷。趙教授憶述當年初出茅廬,駐守小兒外科部期間,需要搶救一名遭插七刀的女孩,可惜她最終返魂乏術,他久久不能平復心情,也苦惱如何向家屬傳達噩耗。如今行醫超過三十載,他學會了如何面對病人和其親友:「我們作為醫生,一定需要保持專業,但我絕對不希望自己麻木。一旦麻木,顯得見怪不怪,其實會影響整個醫治過程,包括病人如何面對(自己的病情)。」
許博士也曾與死亡擦身而過。事緣他有次到泰國度假,一天早上去沙灘浮潛,竟然遇上鯊魚。那一刻,許博士忽然看到自己人生走馬燈在眼前閃過,更浮現他最珍愛的人的臉。性命雖危在旦夕,許博士當下只感到內心平靜,鯊魚最終也離去。經此一役,他不但學會珍惜眼前人,更笑言自己解答到一條「世紀難題」,但沒有分享答案:「以前有個題目我答不到:『沉船的時候,你要救媽媽,還是救老婆?』現在,我答到了。」
心繫中大
有學生問講者人生中最無憾的事,他們異口同聲回答「加入中大」,引起哄堂大笑。許博士表示,他寫的劇本能夠細膩地洞悉人心,有賴中大社會學系的熏陶:「社會學對我一生最大影響,最有用。」社會學主要研究人與人之間的互動,以及價值觀如何形成,許博士筆下的角色與情節,都反映這千絲萬縷的關係。「你看,為甚麼你這個笑話說出來,人家會笑?因為你將那件事看得通透。」
趙教授就指,自己求學期間同時覓得愛情與事業,更在大學開展研究生涯,「我又怎能不說『入讀中大』呢?」莫教授加入中大前曾在加拿大執業,自言這個抉擇同樣是人生轉捩點,因為他回港後得以接觸更多同行,專注研究肺癌病變。
時間到了,就離去
當三位講者談到「長命百二歲」的可能,年過八十的許博士反說長壽其實沒甚麼意義。他雖然並無宗教信仰,仍認為一個仁慈的造物主會擔心自己的創造物會感到生命無聊。「如果上天給你永遠,但你的人生只剩下重複又重複,其實是不會有甚麼大意義。上帝很公平的,每個人都可以在世上玩一陣子,大家不用悶,時間到了就離去」,留下的就是美滿的記憶。
他補充,自己與家人偶然也會坦然討論身後事;他年輕時熱愛釣魚,望死後可以回歸大自然的懷抱,因此要求妻子將自己遺體火化,將骨灰撒進大海。他凝望着坐在觀眾頭排的妻子,微笑着說:「我可以在我最喜歡的海灘永遠消失,你來探望我的時候,不需要爬上老遠的山墳。你只需要去去海灘,一起和我看着海,跟我說一兩句話,那已經是最美的事。」
文/徐躍羚
圖片由中大醫學院提供